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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巍在他的歌曲《时光》中这样唱到:也许就在这一瞬间/你的笑容依然如晚霞般/在川流不息的时光中/神采飞扬。那个瞬间是他昨日里最美的春天。赵雷在他的歌曲《我们的时光》中回忆自己在厦门的日子,在灵魂得以长久停歇的世界里度过了一段值得铭记而无忧的时光。时光是什么,没有人能给出标准答案。有人把时光比作流水,无色无形,变动不定,所以才让夫子发出“逝者如斯夫”的感叹。然而时光更像山上的一块块岩石,经过时或易或难,回首遥望时却是另一番景观,它们承受着回望的一次次雕琢和想象,终于变成了我们脑海中的模样。这些被回忆加工过的时光,也许短不过一瞬,也许绵延无期,哪一件让你爱不释手?而在那些诗人、作家、导演、画家、音乐家的手里,时光的岩石又被他们雕琢、拼接成了怎样的盆景?相信你我心中自有诗一样的答案。
冒着热气的《孤独星球》2017榜单里,十大旅游城市之首不是霓虹都市,亦非仙境小镇,而是半醉红尘半履田园的波尔多。在波尔多在法兰西在欧罗巴的时光,像大西洋远处的海天相接,夐远寥阔而云卷云舒。细数流光,给或许对它陌生的你,给或许对它同样情深一往的你。
在你不知道的七千公里之外,
生长着我冷暖自知的三百个日夜。
校园里我最爱的一处地方是西门附近的小树林。随意摊开一卷诗坐在树下,有叶子悠然摇落,直飘进书里,再咀嚼纸上的句子,仿佛唇齿间都沁着草木芬芳。
树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每到九月就洇染了一树的秋意,从郁郁桑桑的绿到微微暝暝的黄,蝶舞一林静寂的诗意。可在这袅袅如五月云的清幽里,我总不能专心于手中的书帙,思绪翻飞到两个夏天以前七千公里之外的那个秋天,真正的法国的梧桐们有着更高傲的背和更骄矜的头,木叶依依如舞女的裙裾,黄叶摇摇似掌心的秋扇,落叶叠叠像镂金的地毡。是在吉伦特广场前的Quinconces那站,在法语里便是林荫大道的意思。小火车沿着轨道从树林最深处缓缓开来,美得像刚刚惊醒的一个十七岁少女瑰丽的梦境。
秋心
大三那年的秋天,披着满身的秋意,缀着一怀的秋思,佩着故园的秋愁,浸着耳目的秋凉,刚刚过了二十岁的我乘了将将就满十二小时的飞机,从欧亚大陆东端的北纬45度跋涉到了西端的北纬45度。
那是一个陌生的国度,说着仿佛飘在舌尖的外语,寂静的小城常常在艳阳下空无一人。
秋雨如诗,秋诗亦如雨。
那是刚刚到法国的日子,日夜思念着千里之外的故土和故友。六七个小时的时差,下课后的我望着满天的彤色云霞,了然同一片天空下的故乡和故人已是香梦沉酣,默默地将手机上即将拨出的数字一个个删除。
并不是想象中的样子。传说中世界上最好听的语言,用它讲出来的专业课就像巫的祝祷觋的咒语;头脑中臆想着浪漫的法式大餐,舌尖上颤抖着香炙牛排在咀嚼瞬间溢出鲜血的腥滑;时尚国度的摩登感在街上像个反讽,一眼望去碧眼的窈窕女郎们都是一身的黑白灰……
那寂寥都是印在眉眼里的,孤单也爬满了鬓角。徒劳地伸出手,想救赎那个浓稠寂寞里的自己。像月下的流星泉,无意义地希冀着第二天是个晴天。
菜刀切开曾经不沾阳春水的手指疼得撕心裂肺,忘记从国内带药,头晕得辗转反侧;即使是打折季也在那些衣服价格前望而却步,看到菜单上海鲜的瞬间睁大了饥饿的眼,默默把价格乘以七之后云淡风轻地点了一份特价的鸡胸配意面,为了怕太寡淡再要一份番茄酱,当然前提是要免费。
吃不到香菇的日子里,香菇。
其实,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曾经的排斥和淡漠在不知不觉间就绵延出一簇一簇的认同和眷恋。或许是上学的那条路,木叶落雨空气含露,脚下是或金或白的浅沙,小径上摇曳着第一朵春意;或许是窗外的那片葡萄园,看着它从浓郁的深紫到黄叶的枯凋到害羞的新绿到泼辣的怒放;或许是两站之外的那个小公园,每个醇风如醪的下午都有人躺在草地上翻上两页书笑看孩子的嬉戏;或许是无处不在的鸽子们,车站广场校园路边被养得丰腴圆润,啄食着面包的屑,柔软的翎毛飘落在掌心……
冬炉
爱上一片土地,先要爱上那里的人吧;怀念一个故乡,也最怀念一起生活过的亲人吧。
仿佛闭着眼随手一探,掌心就能触摸到那些陌生的善意。拎着箱子不必担心搬不下地铁口,金发碧眼的法国小哥会主动帮我提下去;对景点不必穷尽网上的攻略,火车上偶遇的乘客会告诉我回来时坐火车要坐到左侧靠窗,因为能看到蓝如翡翠的湖。
熟悉的温暖像咖啡香袅袅的小夜曲,在柔絮的灯影下流淌着静好的时光。闲时,几排脚印踏碎过河边的宁静也细数过古街的方砖;忙时,从厚厚的外语讲义里探出头来疲惫地相对一笑,才发现窗外已是微星疏朗;时而胃口大开,厨艺不佳的我毫不愧疚地看着你们端来金黄浓香的咖喱鸡、暗红郁香的粉蒸肉,然后将大半肉风卷残云;时而辰光难耗,一场场斗地主的鏖战打得满面笑容地丢盔卸甲。
有不知所云的课堂漫长得像难眠的秋夜,有枪击事件后的心慌汹涌得像堆雪的海浪,有满街只有自己一张黄色面孔的眸光飘浮得像寄萍的无依,有黑夜里无处可归的恐惧像在旷野里无边的瞭望。
可是,我依然怀念这里的时光。
冬风如刀,所幸,你们是我坚固的铠甲。
雨雪不止,永远,你们是我不熄的火炉。
春游
若说最爱欧洲的什么,半是那一月休一周的假期,半是那假期里走过的风景。
白雪作裳的少女峰,欧罗巴大陆倾泻在脚下,深绿的林碧绿的田铺到天际;被做成钥匙链的埃菲尔铁塔,远望香榭丽舍的梧桐叠翠和圣心教堂的圆顶凝霜;库肯霍夫的郁金香,炽红霞粉明橙艳黄织锦成一片绮色的梦寻;卢浮宫里的粉彩花岗,千年的时光被雕刻成和弦;波罗的海十点不落的夕阳随着海平面隐现;圣家堂蓝紫绿黄的光影折射出高迪琉璃色的传奇……
圣母院的钟,迪士尼的烟火,布拉格的街灯桥,天鹅堡的深蓝梦影,威尼斯的水巷贡多拉,维也纳的金色施特劳斯,奥斯陆的高富帅暖心奶爸,白教堂的白玉砖石翠玉穹顶,博物馆的名画雕塑文物木乃伊……
或者,也不必说那或远或近的他处,这河畔馥郁着葡萄香的波尔多,便有哥特式的教堂高耸入云,有步行街的繁华喧嚷如织,水镜广场演绎着整个城市的倒影,红颜容酒窖阴森凉爽得像一株被时光缠绕的墨绿藤蔓……
那些可以在河边静静坐上一下午什么都不想的日子,那些看街边的艺人弹琴跳舞放歌作画的日子,都和那些依依不舍的足迹一样,不曾淹没在这美丽城市的美丽时光里。
夏别
海更蓝了,花更艳了,夜晚十点的天空还是郁金香色的,酸奶冰激凌店家的门外排起了长队。
夏天到了,离别的时候也到了。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普罗旺斯的薰衣草。
那是很矛盾的一个月,对久别故乡梦里梦外的牵萦和对这第二故乡难舍难分的眷恋纠缠在一起,像暗夜里鎏金的藤盘绕上泛着幽蓝冷光的玫瑰。
坐着小火车在art de métiers下车,不必提前太早移动,只要在看到圆形停车场再离开靠窗的座位走向车门就好。和鸽子一起穿过司机们会礼貌让行的窄窄马路,路过门口总飘着香烟味和阳光味的图书馆,走过两侧有零星花开如蝶的小径,看到的那栋白彩色小楼就是不知不觉住了一年的地方了呢。
回国前夕,曾经有过两次的减肥计划,均以失败告终。第一次是味蕾先于肠胃屈服,自我安慰回国以后很多东西恐怕再难吃到,遂不再虐待舌头广开其源。摄入不变消耗增加才是更健康的减肥方式,于是在每晚九点的夕阳下绕着足球场跑步,大汗淋漓了两天之后,第三天被一小黑哥哥搭讪,吓得以后再也不敢出现在足球场。不出所料,在家乡的机场,父母见到我没有一般文章里说的激动得扔下行李抱头痛哭,而是异口同声不约而同默契满满地说“你怎么又胖了”……
去超市再买一次最爱喝的椰子味和香草味的酸奶,再直接喝一杯从厨房水龙头接出来的水,再吃一片涂满Nutella的面包,一个夹着土耳其烤肉的kebab,再看一眼晒过无数次太阳的草坪,再和我曾经有些嫌弃过的校园照一张相。
还有太多的再见不忍出口,还有太多的食物没有吻别;还有太多的地方缘悭一面,还有太多的故事没来得及发生。
离开时,楼下的葡萄园里葡萄也紫了。怀着一点渺茫到缥缈的期许,在心里许给自己一个承诺,要买一瓶2015年波尔多产的葡萄酒。却总没有真的去买,仿佛这样,我们的缘分就还没有画上句号,就好像有一个时空之外的约会静默流深。
天纹
法国大概真的是一个塞纳河里都流淌着艺术的国度吧,仿佛走在街上,随时都可能有惊喜迎面而来,带着我穿过千百年的风沙,回到不知哪个灿烂的时代。就像突然触碰到曾经在夜空遥不可及的星,可以捧在手里看它们细细的花纹。
对生死玄冥之事一直有一种奇怪的兴趣,除了考试前夕怕阴气太重会挂科放弃了地下墓穴,其余几乎每一次能接触墓的机会都必探之而后快。幽深晦暗的先贤祠里,卢梭和伏尔泰这对生死冤家依然在进行面对面的辩论吧,雕像没有停止思考,棺木里伸出的那只手中的爝火今日也不曾熄灭;雨果左拉大仲马在同一间屋子看似平凡的棺椁里正在进行不平凡的交流吧;伟人凡人同为归人的拉雪兹公墓,巴尔扎克小小的头像掩藏在一群墓碑中间,饶是有地图也询问了好几位工作人员才找到,低调得不像那个《人间喜剧》宏大世界的作者;肖邦的墓却是最好认的,除了数量远超旁人四时不断的鲜花,那拉着小提琴的小女孩让他和音乐都不曾离开;更有特色的是王尔德的墓,狮身人面像上印着深深浅浅红红粉粉来自世界各地的唇印;还有高卧着小仲马的蒙马特公墓,长眠着拿破仑的荣军院,萨特和伏波娃沉睡在一起的蒙帕纳斯公墓……
如果巴黎是一朵恶之花,那凡尔赛和枫丹白露无疑是两片最不可或缺的叶。落日熔金的凡尔赛,流淌着的是太阳王太阳般的功业;不负美丽泉水之名的枫丹白露,虽然缘悭中国馆圆明园里的珍宝,可是依然感叹着拿破仑的传奇。据说可以逛上一年的卢浮宫,那些看了无数次图片的画作真的呈现在眼前,常常可以碰到老奶奶支着画架在静静地临摹;十月的广场上搭起了游乐场,从转得飞快又不是全封闭的摩天轮上下来,居然发现蒙田的雕像静静立在卖可丽饼的小摊的身后……
仿佛每块青砖下都埋藏着故事,每个屋檐下都雕刻了时光;在微雨的季节轻拾流光,便有历史书里的文字一个个盛放成眼前的浮雕,文化史上的传说一幕幕活色生香。
地络
我不会忘记,夜晚的香榭丽舍路灯吝啬地散发出幽暗的光,森森的树影像要择人而噬的巨兽;但我更会记得,阳光下香榭丽舍两端的凯旋门和协和广场,那是一个国家和帝王唱晓的史诗。我不会忘记,没有月光的夜里找不到民宿,身旁每走过一个黑人心就被恐惧紧紧攫住;但我更会记得,在琉森民宿的阁楼露台上,仰在尚有露水余意的沁凉躺椅上,沉醉着深蓝色的夜空洒了满天星光。我不会忘记,和同学们被偷的手机相机现金银行卡加起来够开个数码商店了;但我更会记得,新手机里东欧西欧南欧北欧的风景和镌刻在风景里的笑容。
我记得,有柏林的雪,安道尔的霜,布达佩斯的风,哈尔施塔特的雾,布拉迪斯拉发的雨。可是,更有尼斯的蔚蓝海岸阳光,巴塞罗那的地中海阳光,塔林的波罗的海阳光,阿卡雄的大西洋阳光,当然,还有我最爱的波尔多的夏日二十点阳光。
由于小火车罢工,拎着两大购物袋食物走上一个小时回到宿舍的体验是不会再发生了吧;周末不上班平时还有三个小时午休的银行大概也遇不到了吧;服务员售票员推销员还有没见过的邻居偶遇的陌生人见到了就微笑说你好的经历也不会再有了吧;地铁里火车上公交内随处可见静静阅读的人现在是少见了呢,至于在太阳下沉浸在阅读中的乞丐更是见不到了吧。
有想象之内的浪漫,也有情理之中的辛苦,更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经历了那两个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的雨夜,在哪里,我都可以不再害怕。
看过了那许多不同肤色的人和不同颜色的景,在何时,我都知道还有更大的时空等着我去前行。
后记
其实,我还是那个我,漫步在飘着香水味的街上依然白衬衫牛仔裤素面朝天,和诘屈聱牙的小舌音相比还是更醉心一阕诗词的古韵流觞,坚硬的法棍我宁可当作防身的利器也不敢考验脆弱的牙齿。
可是,似乎总有什么不一样了。除了看球时貌似低调却等着被羡慕地说一句我去过诺坎普、家里的冰箱上贴着不同国籍的冰箱贴、还能用半年亲自背回来的存货护手霜、记住了一串买不起的彩妆时装的奢侈品的名字,更是讲到拿破仑时能侃几句枫丹白露、提到蒙娜丽莎时心里会重现出被洪水般人群掩在角落里的小小画像如孤岛、可以装模作样地扯几句中西对比、看到讲述洛可可拜占庭巴洛克各种建筑风格的文章能自动匹配出一个个建筑实例。
分别为蒙娜丽莎、胜利女神、维纳斯、汉谟拉比法典,其中前三者并称卢浮宫三宝
除了因为吃了太多甜点塞了太多牛排而更丰满的身材,我也有了因为看了许多博物馆逛了许多宫殿而更丰盈的灵魂。
更重要的是,这六边形土地,让我对祖国更专一,也对世界更包容; 这三百个日夜,让我的内心有更艺术的柔软,也有更生活的坚强。
这篇文章的很多片段脱胎于泳游馆里,浅蓝色的水底有光的波纹浮动。其实在波尔多时,住处不远就有一个游泳馆,只是一来有男女混浴的传闻实在难以入乡随俗,二来听说一个最貌不惊人的法国女生游得远比最高大的中国男生快,就更加望而却步,万里迢迢带去的泳衣又原封不动带了回来。现在想来真是遗憾,权且当作烟雨山水里的一抹留白吧。
今夜,有萧疏的秋雨在窗外拍打着落花,就像有泠然的琴弦撩拨着心绪。
回忆其实是一种甜蜜的苦涩,那么,让我再给现在的日子加些糖吧。
今日霜降,正适合你我细数流光,剪烛共话。
薄茶一盏,我等着你与时光的故事。
作者简介:
生于北国,学于南苑,游于西土,志于东方。
走过经济,路过金融,经过法语, 最终安于文学。
虽身体常漂泊,愿灵魂长停泊。
--陈济川
背景乐:《Rattle That Lock》-Davide Gilmour
这是一首英文歌,但是相信在每个去过法国的人的心里都曾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在每个或大或小的SNCF火车站,都有它最开篇的几个音符在低吟浅唱。
-< END >-
文字 | 陈济川
图片 | 陈济川
编辑 | 刘静
审校 | 贾宜臻